一紙起訴狀，讓南京南鋼鋼鐵聯合有限公司（以下稱“南京南鋼”）的百億股權爭奪戰再上新戲碼。

4月27日，復星國際和南鋼股份同時收到了《民事起訴狀》、《證據目錄》等訴訟文件，其中，江蘇沙鋼集團作為原告方，要求復星國際旗下相關子公司繼續履行前次股權轉讓協議，以向原告轉讓目標權益。

這是沙鋼為爭奪南京南鋼股權發起的第二場訴訟。顯然，沙 鋼依然不愿意放手。

(相關資料圖)

當日，復星在公告中表示，“訴訟不會影響本集團的正常運營。會根據相關的協議和法律，積極應訴，維護公司的正當權益，維護交易的確定性。”此前在4月初回應沙鋼的第一起訴訟時，復星明確表示對方“罔顧基本事實與基本法律關系，濫用訴權，依據已失效的框架協議提起訴訟，缺乏基本的商業誠信。態度嚴厲。

有媒體把這次的收購案做了形象的比喻：聯姻失敗，沙鋼祭起司法手段試圖“逼婚” 。

而本案由于涉及到資本、制造業、第三方白馬騎士關于重大價值股權轉讓與爭奪，也讓這一起事件，成為了中國商戰史上又一個值得我們探究和思考的經典案例。

股權爭奪戰的緣起

在本案中，一共有3個主角，分別是沙鋼集團、復星、南鋼集團，事件共同圍繞復星所想要轉讓掉的南京南鋼60%股權。

2022年，復星由于戰略調整及回收現金流考慮，加速資產處置的步伐，其中就包括打算轉讓所持有的南京南鋼股份。

在其中，沙鋼集體是意向最明顯的參與買家之一。

2022年10月，復星與沙鋼集團簽署投資框架協議，約定將南京南鋼60%股權出售給后者。

根據協議約定，沙鋼集團第一時間向復星支付誠意金人民幣80億元，協議簽訂后，復星將其持有的49%南京南鋼股權質押給沙鋼。由于另外11%股權之前已質押在南鋼集團，協議約定，復星在全額收到總誠意金后“爭取”10個工作日內，將其質押給沙鋼并完成質押登記手續。框架協議使用“爭取”的表述，是因為雙方均知曉這11%的股權需要南鋼集團解除質押，非復星單方可獨立決定并操作的事項。

2023年3月14日，沙鋼集團與復星正式簽訂《股權轉讓協議》，以135.8億元的總價將從后者那里收購南京南鋼60%的股份并成為公司的控股股東。

簽訂當日，復星根據公司章程等規定，向持有南京南鋼余下40%股權的二股東南鋼集團發出《優先購買權通知函》，后者須自接到書面通知之日起30日內答復是否行使優先購買權。如果南鋼集團放棄優先購買權，復星與沙鋼的交易就能順利推進。

這一協議中，就“優先購買權”相關事宜還作了特別約定：若南鋼集團行使優先權，復星可以單方主動終止與沙鋼之間的《股權轉讓協議》。

4月2日，獲得增資后的南鋼集團宣布行使優先購買權，收購南京南鋼60%股權。復星依約向沙鋼發出了交易終止函，并于4月4日將誠意金及相應利息共計82.9億元退還給沙鋼。

原本這事情，到這里已經可以劃上句號了。

但沙鋼集團方面，或許不愿意就此放手這一部分原本志在必得的南京南鋼股權，正如其他的媒體分析所言，沙鋼試圖通過司法手段迫使復星繼續履行交易。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首先，沙鋼的上一份訴訟中起訴日期為3月27日，明顯早于4月2日南鋼集團正式宣布要求行使優先購買權，以及沙鋼與復星交易終止的時間。

在雙方交易還在推進的過程中，沙鋼就把復星推上了被告席。

從法律流程來說，這種行為，有濫用訴權的嫌疑。

同時，依據復星與沙鋼的協議終止流程，在收到了南鋼集團決定行使優先購買權的回函后，按規終止協議，并在次日就將誠意金及相應利息共計82.9億元退還給沙鋼。這是寫在了雙方的協議內容里面的執行規范。所以從操作流程上來說，復星并沒有違反框架協議有關約定。

其次，關于沙鋼的起訴理由中，爭議的焦點在于“優先購買權”。

例如：行使優先購買權的是南鋼聯合的股東南鋼集團還是“第三方”？

對此，國浩律師（南京）事務所合伙人崔琦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認為行使優先購買權的是南鋼集團，并給出了具體的理由，包括與復星簽署協議的合同主體是南鋼集團，而非未來的控股股東；如何融資屬于經營自主權范疇，只要資金來源合法，司法不宜介入干預調整，更不應限制南鋼集團的股權架構、公司治理安排；南鋼集團的原股東并未退出，不能因實控人變化而認定行使優先購買權的是其他“第三方”；濫用“穿透”是對公司獨立人格、交易效率、穩定性和市場經濟秩序的極大破壞；南鋼集團一直未曾表示過放棄優先權，并為此積極邀請多家戰投洽談合作方案，對此沙鋼一直知曉，并非第三方刻意借小股東之名行使優先購買權。

吉林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公司融資與治理研究中心主任傅穹，則分別從訴訟爭議的裁判邏輯、優先購買權的行使主體、《公司法》第71條關于“優先購買權”的規定以及南鋼聯合《公司章程》（2022年1月修訂）第十四條第二款的規定、類案比較、公司利益衡量角度，給出了南鋼集團是有權行使優先購買權。

又如：南鋼集團行使優先購買權是否符合“同等條件”？

傅穹教授也給出自己的看法：從法律規定來看，《公司法》針對“優先購買權”規定的“同等條件”并非絕對等同；從立法目的角度看，立法者設置“同等條件”是為保護股權轉讓方的利益，平衡外部股權受讓人與公司內部其他股東的利益，但不是為內部其他股東行使優先購買權設定障礙。

崔琦則認為：在價格方面，南鋼集團購買股權支付的整體轉讓對價包括135.8億元人民幣，以及為滿足行使優先購買權時的同等條件而需支付的沙鋼集團誠意金相應資金成本近3億元，符合“同等條件”的標準；支付方式，南鋼集團已彌補了轉讓股東所需支付給沙鋼的資金成本，事實上復星一直有可使用的80億元款項，也符合“同等條件”；在履行期限方面，雖然看似南鋼集團在復星與沙鋼簽署框架協議6個月之后才支付80億元預付款，但由于南鋼集團同時還支付了該80億元的資金成本，對于轉讓股東而言，已經獲得了以合理價格折算的替代安排，亦符合“同等條件”；對于“同等條件”中其他因素，從公告披露的內容看，兩份股權轉讓協議的主要交易條款(陳述保證、交割條件，違約責任等)均保持同等，且南鋼支付轉股預付款的先決條件中，未見因南鋼集團原因而可能影響轉讓股東實質利益實現的前提條款。

同時，根據《股權轉讓協議》的約定，沙鋼應在收到82.9億元后三個工作日內將49%股權解除質押，但到目前為止，沙鋼并未解除相應的股權，反而讓其在法律和道德上站不住腳。

沙鋼為何不愿意放手？

眼看通過正常法理程序、法律手段收購不成，隨后便把復星告上法庭，看來沙鋼對于南鋼是有執念的，是“真愛”。

實際上，沙鋼也許早就看上南鋼這一塊“香餑餑”。

作為一家年產千萬噸級優特鋼生產能力的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南鋼是國際一流中厚板精品基地、特鋼精品基地、復合材料基地，位列2022年中國企業500強第141位，中國制造業61位，江蘇省第6位，南京市第1位。

從盈利能力來看，南鋼的毛利率比沙鋼（上市部分，下同）、寶鋼都要高，收益率方面同樣高過后兩者；從營收和凈利潤體量看，南鋼都是沙鋼的近5倍；從資產結構上看，南鋼賬上躺著116億的貨幣資金，差不多是沙鋼的10倍，這也使得南鋼的動態股息率去到6.8%，而沙鋼只有2%。

但估值上，南鋼的動態PE只有10倍，寶鋼是12倍，而沙鋼高達28倍，南鋼的性價比優勢就凸顯出來了。

在郭廣昌心里，是很舍不得南鋼的。

雖然上市的沙鋼股份并非沙鋼集團，只是集團下面位于江蘇淮安市境內的淮鋼及其子公司，而沙鋼集團體量要大得多，但南京南鋼對于沙鋼而言，無疑是一個香餑餑。

沙鋼集團在國內鋼廠整體排名第四，如果能夠成功將南京南鋼納入麾下，將意味著沙鋼集團可以成為僅次于寶武鋼鐵，中國第二大鋼鐵集團。

尤其是現在鋼鐵行業不斷優勝略汰，國家也鼓勵行業內積極整合，資源不斷向頭部企業集中的大趨勢下，通過搶奪優質資產已經是大鋼鐵企業的提升行業位置、改變格局的必選之路。

更重要的是，像南京南鋼這樣的優質鋼鐵企業已經買少見少，機會千載難逢，如果優質資產落入競爭對手手中，那無疑是對沙鋼自己的一次不少打擊。

若從這個角度再去看沙鋼的行為，就順理成章得多了。

事實上，南京南鋼對于沙鋼的重要性，已經不是簡單的多一個資產，多一份利潤，而是決定其能否登頂中國鋼鐵企業TOP 2的“重點戰役”，或許在沙鋼心目中，只要達到這樣的高度，才能夠活得更好，活得更長。

如果強行聯姻，結局會好嗎？

據了解，南鋼集團隨時可能會行使優先購買權，對些沙鋼也是知曉的。事實上，真正讓沙鋼無法入主南京南鋼的，更多來自于南鋼集團內部的意見。

3月31日，南鋼集團舉行五屆二次職代會，會上進行“南鋼集團行使優先權事項總體方案”和“涉及職工權益方面”兩項表決投票，與會代表共計359人，其中352票贊成，7票棄權。在得到職代會通過后，南鋼集團確定了行使優先認購權方案。

到底什么原因令南鋼集團不愿意接受沙鋼的入主？

據一名基層員工對外透露說，“都是江蘇企業，又同在鋼鐵圈，我們對沙鋼太熟悉了。”

他所說的熟悉，正是沙鋼的經營風格，即以擅長規模擴張，追求極致成本著稱，在鋼鐵業內已經很出名。包括沙鋼如果收購后，工資待遇等問題也是南鋼員工的顧慮所在。

在現代商業史上，通過資本收購的案例中，有不少最終以失敗收尾。遠的不說，房地產業“寶萬之爭”就是一個例子。

當年姚振華瘋狂舉牌萬科，短短數月就坐上第一大股東位置，引發萬科管理層的強烈抵制，萬科原來的大股東華潤，還有安邦、恒大等紛紛主動或被動卷入，驚動證監會、保監會，震動整個資本市場。最后在萬科管理層強烈對抗中，寶能也沒能實現控股萬科的愿望，華潤退下第一大股東位置，由國資深地鐵接盤，王石也卸任萬科董事長，萬科也不再是“原來”的萬科。

這場驚心動魄，可能是中國資本市場至今為止最重要的“商戰”，給予了后來者無數的啟示。

所謂成大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其實最重要的，可能只是人心。收購案符合法律和市場規則，都可以做，但問題在于，人心才是最難預測的。

今天，萬科還是正常經營，但寶能早已深陷困境，原因雖然和地產行業興衰有關，但最根本的，是姚老板過度激進的投資操作，高杠桿、大范圍、純投機，最后落得千億資產灰飛煙滅。

做個假設，如果當年萬科真的被姚老板拿下，按照他的風格，現在是什么命運也很難說。

我們無法預測如果沙鋼真的入主南鋼，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對南鋼還是好事還是壞事也暫難斷定，因為未必有這樣的機會，但如果企業員工不愿意，強行聯姻之后，日子過起來也會磕磕碰碰的。

結語

2022年10月21日，南鋼集團成立了“優先權”專項工作領導小組，確定了“引入戰略投資者行使股東優先購買權”的工作方向。經過南鋼集團新老經營層及股東多次溝通研究，希望通過股權融資的方式引入適合的戰略投資者，發展壯大南鋼股份。

之后南鋼集團主動邀請了多家意向戰略投資者進行了洽談，經過慎重選擇，最終經過職代會通過，決定行使優先購買權，邀請中信作為戰略投資者進行增資。中信則以市場化、法治化為前提，以互相尊重、互惠共贏為原則，應邀參與本次交易。

從這些細節上看，沙鋼把復星告上法庭，多少有點“迎親”不成想“強娶”的味道。

事實上，無論爭議股權最終歸屬何方，復星并無損失。對復星而言，南鋼集團行使優先購買權是在“同等條件下”，因此無論是沙鋼拿到60%的股權，還是南鋼集團最后如愿行使優先購買權，對復星來說都沒什么損失。復星最核心的訴求就是確保交易的確定性，推進交易依法依規、按市場規則盡快完成。

據知情人士透露，復星內部對于沙鋼當時的幫助，是心懷感激的。而沙鋼在面臨出局的時候依然選擇不愿放手，那么它的動機就很值得深思。沙鋼真正需要做的，不是把復星告上法庭，而是多反問自己一個簡單問題：為什么煮熟的鴨子也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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